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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的修改
——论韩少功长篇小说《修改过程》
林 森 Lin Sen
元小说与读者进场
《马桥词典》和《暗示》分别关注了语言和具象的问题,有着内在联系,可以称之为姐妹篇;而《日夜书》则和《修改过程》也可当作一对“姐妹”。《日夜书》和《修改过程》之中的人物,都有当下的部分,这部分两者在时间上是重叠的;可他们也有不重叠的部分,就是关于书中人物年轻时的描写。我们可以这样看:《日夜书》里的知青们,在结束知青生涯后,考上了大学,就成为《修改过程》里的主人公,开始了新的生活。作为“老三届”,《修改过程》里上大学的“青年人”,有些已经没那么年轻了。他们来到一个历史的转折点,因“文革”停考多年之后,国家重启高考,选拔人才,这些被选拔出来的时代娇子,在《修改过程》里呈现出来的,恰恰不是他们让人骄傲的部分,而是他们的乱糟糟、灰头土脸、让人心疼的部分。
《修改过程》接续了《日夜书》的时间线,以最大的篇幅,写了“文革”后第一届大学生的校园生活——本文上一章曾提到过,韩少功是某种意义上的“青春写作”,他的写作资源,一直是“青春那点事”;《修改过程》也一样,只不过这些青年人开始离开知青时代的乡村,进入城市、进入大学校园了。这群被时代“放养”成野生动物般的青年人,体内压着无数的精力,想要让他们温文尔雅、想要让他们彬彬有礼,显然不太现实,更何况,他们还在大学期间,经历了改革开放和1980年代。在刘复生看来,“90年代末以来,韩少功一直在步步逼近80年代这个坚硬的历史核心,那是一代人精神变异和分化的原点。”[1] 《修改过程》里的这群年轻人,在小说中,无论后来是落魄还是闻达,其结局都不怎么好——至少不是那些人自己所希望过上的人生。有的变得疯疯癫癫;有的身家万贯,却也被家庭里的各种不如意所击垮,跳楼自尽。作为同时代人,韩少功清晰地看到他们如何一步步变成眼下的模样,他心有千千结,又能如何呢?他没法重返当年的历史现场,没法像上帝一样修改这一切,他能做的,是写下这一切——仅仅写下,还不够,还得给那些人提供另一种可能。于是,他在小说里,写出一个“小说家”肖鹏,用他的视角来观察、省思这一切,并提供一种修改的可能。
肖鹏在网上连载小说,写到了当年的大学经历,可这些经历或者因为时间久远记忆模糊,或者干脆是当事人要避讳、不愿提及,很多往事模拟两可,于是,肖鹏小说里的这些人,出现了两种以上的结局,真假难辨让人疑惑。《日夜书》里,我们看到了韩少功在叙事上,向传统长篇小说的回归;他的读者和他自己可能都在思考一个问题,《日夜书》已经“回归”了,新的长篇再写,要怎么办?他在《修改过程》里,继续“退”,干脆直接退到了原点——或者说直接前进到了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元小说”。“元小说”1970由威廉·加斯在《小说与生活中的人物》一书中提出来后,早不是一个新鲜概念,也有诸多作家一直在进行这样的创作。中国作家里,与韩少功同年出生的马原,也曾多次运用过这个手法,尤其在其作品《虚构》里面。元小说的最大特征,就是把叙述行为当作小说本身,把写作者也当作小说所书写的对象。
韩少功小说里的人物肖鹏,连载着小说,把记忆中的那群人缓缓揭开,可他同时也面临着那群人的压力和质疑。这种压力和质疑,一边挑战着他的记忆,也一边挑战着他对小说的理解,甚至左右了他小说的走向。肖鹏既是讲述者,也是被讲述者。在这个“元小说”里,韩少功呈现了他作为一个小说写作者的为难:比如楼开富,他既可以被车撞了,也可以移民国外,并成为专门帮人牵线搭桥的“移民中介”;比如史纤,他即可以是那个赶着蜜蜂在山野之间追逐野花的疯癫者,也是那个应邀回校讲学的著名学者,两人还来了一场相遇,打了一架。连《修改过程》这个书名,也是小说里一个不现身的人,以电子邮件的方式提供给肖鹏的,被韩少功给“借用”了。肖鹏书写小说的时候,不断受到那些人物原型的压力——那些小说人物,也是人物原型,同时还是读者,几种身份混合、众声喧哗,不断挑战着肖鹏这个作者的权威。韩少功把肖鹏小说被修改的整个过程记录了下来,也就是所谓“修改过程”。在这个过程里,那些人物原型在作为读者的时候,不断出现、进场,让肖鹏的小说发生转向——韩少功的小说也就发生了转向。这种俄罗斯套娃般的结构里,《修改过程》呈现出谜一样的气息和人生模拟两可、可左可右的犹疑。
《修改过程》写的都是一些零碎之事,很容易便沦为一地鸡毛式的无聊,选择元小说的写作方式,“书写行为与写作者是笼罩文本内外的催化器,也是把小说从市井烟火中拔擢出来的一个路径。”[2] 呈现小说写作的过程,对于韩少功而言还是不够的,他一定要让读者真正参与进来。《马桥词典》和《暗示》里,他也曾作出这样的尝试,但那两本书里,他是通过启发读者开始某种思考来达成这一切,而《修改过程》不一样,他让读者以小说人物原型的方式登场,介入小说。肖鹏写网络小说,这就具备了修改的前提;大家知道,这其实是网络文学的一个特点——小说在互联网上连载的时候,作者一边写,读者一边看;读者阅读之时,可以回帖反馈阅读感受,影响作者后面的创作。这跟传统文学里先把作品写完、发表、出版,读者的感受难以反馈到作者那里,是不一样的。肖鹏小说中的一些原型,本来也不太介意被书写,因为毕竟过去多年,很多事并不会对当下生活造成困扰,可当陆一尘不断鼓动大家应该重视肖鹏的小说,不可等闲视之,肖鹏受到的压力就越来越大,他深感创作者之难——甚至,连网站的管理者也跟他提了修改的要求。肖鹏本来希望借助写作抢救记忆,可小说越修改,他变得越迷糊——在小说最后的“附录二:补述一则”[3] 里,肖鹏留医住院,被举重出身的护士小莲所照顾,更证明了他记忆的混乱,因为在小说的开头,护士小莲照顾着的是一直反对他写小说的陆一尘。
社会性、时代感一直是韩少功小说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在这些社会化的主题之外,韩少功还“夹带私货”,有一些更加形而上的思考,比如说《马桥词典》关注语言、《暗示》关注具象和知识危机、《日夜书》关注时间、《修改过程》则关注记忆……这些其实也并非新的话题,而是文学之中钉子户般的永恒主题。从阅读的顺畅感上,《修改过程》比《日夜书》更进一步,语言活泼幽默,引人哈哈大笑的同时,也把人带入那个乱糟糟闹腾腾的现场。在《修改过程》这部小说这里,我们既是韩少功的读者,也是肖鹏的读者——我们进入韩少功的小说当中了。
寻回与修改
《修改过程》的故事并不复杂:因为越来越健忘,肖鹏希望通过写小说的方式,寻回渐渐消失的记忆,他所写的是大学时候的事。作为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他们是“养过猪的、打过铁的、当过兵的、做过裁缝的、混过郊区那些黑厂黑店的”[4] ,“这些人则是来路不明,背景不清,思想复杂,毛深皮厚,相当于野生动物重新收归家养”[5] 。这其中,陆一尘最会讨好女生,毛小武练出一身功夫,马湘南最有经济头脑,班长楼开富“最守规矩”……大学期间,马湘南想方设法免费给政府清理望月湖,并因此赚了很大一笔钱。可是这笔钱,却被同学史纤带来学校的一个陌生人给偷走了,史纤因此事深受打击,后来变得半疯不疯。在追查盗贼的过程中,他们把盗贼的儿子扣住当人质,因此犯罪,毛小武揽下所有罪责,入狱一年。其他同学的人生,也或多或少因此发生了改变。肖鹏以这个核心事件,把同学的往事一件件牵引出来,同时,他们当下的生活状态也纷纷涌现,和当年的大学生活彼此映照互相呼应。
这里面,有三个人物特别值得注意。
马湘南
马湘南有魄力、有闯劲,脑子灵活,大学时期就借助免费给望月湖清淤,赚到一大笔钱,这样的人,在后来的改革开放、市场经济中,肯定是如鱼得水的。他能跟省领导搞好关系,关键时刻,还能帮上领导大忙,也注定了家业越做越大。他“混迹于红黑黄三道,唯利是图,充分利用时代的高调观念和文化口号,达到利益的最大化”[6] ,可即便如鱼得水如他,也是烦恼多多,他有三个儿子,因此超生罚款也不在乎。老大马波是前妻所生,自父亲再婚后,马波不再理会父亲,高中毕业便音讯全无,后来远赴国外读书,成了一个读过北大硕士、哈佛博士、剑桥博士后的“跨国精英”,把自己的人生安排得井井有条,却也随了母亲的姓,一直到父亲马湘南死后,也不愿见他一面。老二马澜十六岁就玩宝马车,撞死了女友,自己也赔上了一只左眼半只右眼。老三马浩成了全家唯一的希望,可他除了把自己吃得肥胖不堪,还好吃懒做,他所谓“投资”,欠下一屁股债让马湘南来还。而马湘南自从发现妻子把与他的对谈偷偷录音之后,开始疑神疑鬼,最后濒临崩溃,跳楼自尽。
楼开富
楼开富十分谨慎,出身贫寒的他,不能让自己走错一步。于是,他永远走在“正确”的道路上。马湘南给他介绍女朋友,他跟人家谈起大道理,把女孩吓跑。他的谨慎,在某些时候体现为某种“迂腐”,在某些时候又体现为为了目标而忍气吞声。同学有什么出格的事,有时还要靠作为班长的他来救火。可即便他一辈子小心谨慎,还是在工作中得罪了领导,把自己搞得狼狈不堪。他动过移民的心,可妻子却忽然发病,身患脊髓小脑萎缩,身体越来越差,也越来越多疑和胡言乱语,他的人生因此被捆绑。却又不能离婚,八岁儿子的央求,让他只能把这一切默默吞下去。最后,他热爱上了健身,得到过多项运动的奖牌,还被车撞了。可楼开富还有另外一种人生的可能。在毛小武提供的“证言”里,楼开富已和妻子移民成功,并担当着移民中介的工作,整天教人如何以“政治避难”的方式,达成移民的目的。在这时,向来谨慎的楼开富,已经成了一个为了目标无所不用其极的利己主义者;可他又说,作为美国公民,他曾为“你们的国家”哭过。
史纤
史纤出于好心,给宿舍带回一个“沉冤待雪”的“孟老师”,可正是这“孟老师”,造成了后来的失窃案,史纤因此自责不已,终于在压力之下把自己逼疯。楼开富通过关系,帮他谋得一份教职。可他的疯癫症时常在课堂上发作,工作丢了,老婆也跑了,他终日做着成为一个伟大诗人的梦。后来,他结识一位蜂农,追花逐蜜,看遍祖国的山野。而这,当然也是史纤的一种可能。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史纤成为了一个著名学者,专注于故纸堆,最想活在先秦。韩少功以“飘魂”的方式,让花老倌史纤遇上研究员史纤,两人一阵扭打,从两张一模一样的脸上,他们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像陆一尘、毛小武、林欣等人也写得很精彩,这里专门分析马湘南、楼开富、史纤,是因为这三个人的性格更复杂多面,也更加立体。陆一尘向来在讨好女性上有一套,毛小武鲁莽又有担当的性格从来没变,林欣“知心大姐”一般,为人处事条理清晰。马湘南、楼开富、史纤则要复杂得多:马湘南懂得利用一切社会规则,富有闯劲,能在社会上干大事业,却连基本的家庭关系也处理不好;楼开富渴望一直生活在既有规则之中,可他要么被规则痛击,要么变成利用规则、钻规则缝隙来牟利之人;史纤本有机会成为一个专注于学术之人,可他只能疯疯癫癫地在山野上游荡。
肖鹏在自己小说里,给楼开富和史纤提供可选择的新可能,这是因为他对自己记忆产生了怀疑,他没法、也不敢提供一个确切的结局,只能以这种方式,把选择权交给读者。1977年,“文革”结束之后再次恢复高考,很多中国人的命运得到了修改,韩少功便以这种“修改记忆”的方式,来结构、书写《修改过程》——可以看出,他仍然是把整个社会的大变革,作为小说的隐性结构,暗藏其中的。
《修改过程》中,韩少功呈现了自己的犹疑和思考,小说的第十九章《现实很骨感》里,韩少功让肖鹏直接和春秋时期名家学派的创始人惠子来了一场关于小说的对话,两人开启了“名实之辩”,惠子谈到了无论写或者不写,世界都客观存在;肖鹏则谈到了写的意义、记录本身的意义,谈到了“可知事实”——如果没人讲述,谁又能确定多少事是发生过的?这些疑虑和思考,又何止是小说人物肖鹏的思考,也是韩少功对自己《修改过程》一书的“意义”的阐释。
对于很多人来讲,阅读《修改过程》其实是一个疑窦丛生的过程,大多数人都免不了要问一句:思考过诸多重大问题的韩少功,为什么会用这么一本书,写下一群人闹腾的校园生活?这本书和那些书写校园生活的青春文学,有什么区别?韩少功也知道读者会这么问,于是,他用肖鹏和惠子的对话,来阐释他写下这一切的意义,那就是记录本身。思考过很多重大问题的韩少功,在《日夜书》和《修改过程》里,回归到了文字最基本的功能——记录。他认为,《修改过程》记录下这群“注定要卷入一个三千年未有之历史变局”的人的琐碎细节,便是最大的意义,“他们做不了太多,也许只是匆匆而过的流星。但他们的理想曾共振在一个时代的新起点——这已经使他们拥有青春增值的一份幸运。”[7] 《修改过程》在正文之外,还有两个附录,其中,附录一是“1977:青春之约(2007年班会献礼片视频提纲)”[8] 。如果我们细看,就会发现,韩少功把这一代人的历史遭遇和价值进行了归纳总结,让小说喧闹的杂音汇入历史讲述的洪流。
悖论的地方在于:韩少功用二十章正文,只写了这群人的鸡毛蒜皮,却用附录的方式,直接总结这一代人的意义,同期声与配音交杂,组合成了这一代人的“绝版青春”和“历史价值”。可以说,如果没有这个附录一,即使韩少功在第十九章安排了肖鹏和惠子的对话来给自己解释,这个小说也不太成立——至少,它跟我们所认识的一般意义上书写青春校园的小说并无二致,韩少功越是在小说当中辩解,越是证明他的心虚。而《修改过程》不同于一般意义上的青春校园小说,正是他以附录一说明了一点:这一代人的不同,是因为他们正好处在历史的节点处,他们本身就是历史的一部分,所以他们的鸡毛蒜皮,也是那个历史时期的一些热气腾腾的细节,值得被书写和铭记——至少,值得韩少功本人去书写和铭记,值得他说出:“我们回忆,故我们在。我们惦念,故我们在。”[9]
写完附录一,韩少功还觉得不够,他需要自己来把附录一所建立起来的意义体系给消解掉,于是他写了附录二。附录二“补述一则”[10] 里,本来在小说开始,照顾陆一尘的举重出身的女护士小莲在病房里照顾着肖鹏,这已经显得特别奇怪了,难道说,陆一尘也仅仅是肖鹏自我幻化的一个分身?肖鹏又因为什么事情,留医住院了?更重要的是,肖鹏在和小莲的对话中说到自己的小说:“小说里的事你别都相信。”[11] 在小莲要求看附录一的视频提纲时,肖鹏说:“哪有什么视频,就那么一说,别当真。”[12] “小莲,我同你说实话,那个附录的脚本,是借用了一个表妹那里的,只是做了点手脚,把我的几个人物塞了进去。”[13] 小莲觉得,肖鹏应该转院去精神内科。附录二的种种,试图消解掉肖鹏或者陆一尘存在的可能、试图消解掉肖鹏所写小说的真实性、也试图消解掉附录一里韩少功所赋予那代人的“历史意义”。也就是说,韩少功内心也在疑惑一些问题:那代人是否对得起时代赋予他们的使命?附录一里的思考和辩解,是不是只是韩少功本人的一厢情愿?当这样的疑惑产生,韩少功干脆来一个彻底的颠覆,把这一切都连根拔起,整个小说更加真假难辨——到了这个时候,才可以说《修改过程》完成了整个“修改”的“过程”。
记忆的结构
记忆是不可靠的,书写记忆也是困难的。《修改过程》在题目定下之时,显然就考虑到了记忆的多变与混杂,于是,韩少功笔下有肖鹏,肖鹏笔下有他往日的同学,那些同学口中还有着某些人另外的生命可能,这套娃般的人物关系,有点像梦中梦,有点像电影《盗梦空间》里通过具体影像来呈现的“一个梦醒过来,其实还是在另一个梦中”的那种场景。有人把这称作“一曲复调式的乐章”[14] ,也有人把这叫做“连环套”[15] ,这种表现手法的运用,是韩少功给自己的思想赋形的结果。他想记录那批人——可单纯的记录,其文学性有多高、其价值有几何,都值得怀疑。他不甘心仅仅当一个“人形录音笔”,记下那些人的琐碎,所以他需要找到适合的形式,提升书写的意义。
提升又哪是那么容易的事,韩少功显然遭遇到了诸多问题:
当年的那些人,后来怎么样了?离别多年,很多事只是风言风语,没那么确信,关于某个人,显然他曾听说过多种版本,要选哪一个版本写入小说?既然是记录一代人,那故事本身自然有原型,没原型,其记录意义自然也不存在了,可要书写这些有原型的故事,如何把握分寸?当原型们前来质疑、质问甚至责骂,要如何回应?……
这些问题,也是大多写作者都要面临的疑难,只要还在写作,这些问题就永远存在。《修改过程》之中,韩少功没有放弃这些在文本之外的纠缠,而是把这些问题全都抛给了小说中的人物肖鹏,让他来应对这一切。小说中,写网络小说的肖鹏面对陆一尘等人的责难,显然也是韩少功现实中会遇到的关于虚构边界的纠结;肖鹏和惠子关于小说的争论,又何尝不是韩少功本人的左右为难?韩少功把文本之外的犹豫、纠结,呈现在文本之中,把写作中遭遇的种种“非议”一一端出,自然就使得《修改过程》不仅只是一个书写记忆中那些“光荣岁月”的老套故事,他在主干故事之外的枝节处发力,让小说的丰富性不断延伸、拓展、丰厚。
肖鹏之所以开始连载网络小说,是在杭州的一次会议之后。在这次会议上,他把当年的同学林欣喊成徐欣,在发言稿中把唐朝诗人王维的名句“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当成自己梦中所得的句子讲出来……这些事让他对自己的记忆产生怀疑,他打电话给当日同学询问同学的姓名,发现“约二分之一全忘,约三分之一记错”[16] ,因为对记忆出错的恐慌,肖鹏准备“趁他还不太老,他得重新开始,得找回自己的天才,至少也不能过早地成为烂瓜瓢和臭大粪。小说若干,就是这一段自我救亡期的副产品。”[17] 可以想象,记忆频频出错、文学手法的“添油加醋”或“删改隐藏”,书写的真实性是应该大打折扣的。于是,在肖鹏渴望寻回记忆的同时,发生了逆向的行为,故事来寻找他,和他写下的故事截然不同的版本主动找上门来——楼开富、史纤就是这样,出现几个版本的开放式结局。
《修改过程》的附录二,肖鹏和陆一尘的界限也给打破了,同时通过对附录一的视频提纲的消解,彻底瓦解了整个小说的根基。在这里头,肖鹏的身份变得无比复杂,“他有四重身份:作者代言人、人物原型、叙述者、人物”[18] ,肖鹏在此时,好像变成了记忆本身,是此是彼又非此非彼。
通过《修改过程》,我们也可以探讨一个问题:如何使一个很平常的故事变得不平常?答案可以有很多,可其中有一点肯定必不可少,那就是讲故事的方式,那就是如何用一个非凡的方式把那个平常的故事救活。即使写这么一本显得私密、个人纪念意义远胜社会价值的作品,韩少功也不愿随意打发,他仍旧要为自己的思想赋形。赋形是困难的,不是每一次都能找到那个贴切的方式,那好吧,他干脆把寻找形式的过程、把疑难和纠结的过程、把写下又修改的过程全都保留,一股脑端给读者——这,有点行为艺术;这,就是《修改过程》。
文章原载《上海文化》2021年5期
[1]刘复生.重返“短八十年代”——《修改过程》的精神现象学[J].南方文坛,2019(04):122.
[2]项静.野生动物与不在场的花朵[J].扬子江评论,2018(06):53.
[3]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84-285.
[4]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12.
[5]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13.
[6]刘复生.重返“短八十年代”——《修改过程》的精神现象学[J].南方文坛,2019(04):123.
[7]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73.
[8]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62-283.
[9]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82.
[10]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84-285.
[11]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84.
[12]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64.
[13]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265.
[14]张立群.创作之途与文学的风景——评韩少功《修改过程》[J].中国当代文学研究,2019(01):182.
[15]项静.野生动物与不在场的花朵[J].扬子江评论,2018(06):53.
[16]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76.
[17]韩少功.修改过程[M].广州:花城出版社,2018:77.
[18]廖述务.互文与自反——《修改过程》的认知诗学[J].南方文坛,2019(04):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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